【烬苏】回溯33
时间节点:盛国将军府
回溯者:婚后黎苏苏
【只需要一点点的善意和一次义无反顾的奔赴,就能换得他倾尽全部的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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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庞博士怎么这般看着我?”
大殿之上,庞宜之坐在帝王下首,瞧着坐在对面的人儿,分明是仙家之韵,却有短寿夭折之相。
他年纪虽算不得长,一生至此却也为不少人卜过卦,这等面相他还是第一次见。
那日在叶将军府上,他分明还未见有如此凶相。
澹台烬闻言亦顺着望去,庞宜之回神略一沉吟:“我学术不精,从叶二小姐的面上看出了一些端倪,不过有些事情还需要单独问一问二小姐,不知陛下可否应允?”
澹台烬面色微沉,显然不悦。
但见黎苏苏一切如常,笑意浅浅地应下了,自己便也不好再多加阻挠。
“庞博士,那就借一步说话了。”
雪色的裙摆摇曳生姿,她浅色衣服甚少,如今的这一件还是从柜子里找出来的压箱底的存货。
本应单调的颜色穿在她身上,偏有了一种飘然若仙之感。
宸明殿外日曜当空,三足金乌悬于宫殿之上,庇佑着景国天下一片安泰。
“庞博士想说的,我大概已经猜到了。”
庞宜之细细端详了眼前的少女一番,见她面色恬淡,似乎对于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件事,看得平静的过分了。
“盛国已灭,二小姐还是叫我名字吧。”
黎苏苏笑着看他,眼前的人的面容渐渐与回忆中的
重合。
长泊流月,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上早已经泛着灰,三界之中人来人往千千万,最终流传在世间的,也不过是寥寥数言。
“还是称一声先生吧,也许在几百年之后,你我之间还差着几重辈分呢。”
庞宜之笑了笑,额间仙印于日光之下微微闪烁:“那,叶二小姐可是知晓了自己的归处?”
回望大殿之上,少年一身玄衣端坐王座之上,看似一派威风,实则心中早已不得安宁的。
见自己的眼神瞥来,方才还随性自在的身躯瞬间挺直,面露紧张之色。
黎苏苏笑着看他,他也便以最柔和的眼神回望自己,像是长泽山天池当中的水波,灵力天成,柔软可亲。
“生而为人,寿数短短不过百年,即便是身负仙髓,人命也终有尽时。”
“从前年纪太小,只知自己来处,不懂得何谓归路。”
“而我如今的所言所行,皆是出自本心,即便是在未来的某天即将魂归幽冥,也不想在有限的时间里,为自己留下愧疚和遗憾。”
“神明怜众生,怜天地。而属于黎苏苏的归路,便只他一人。”
庞宜之看着眼前之人,总觉得这样的叶夕雾,并非是人人口中传言道的那样。
她身上的光芒是盖不住的。
和万年前,自己在上清神域与之相伴的那位神君身上的气息,别无二致。
可这世间,本应再无神明。
“二小姐,时光回溯一事本应当时玄妙不可直言,但我心中有一疑问,不知二小姐可否能为我解答。”
“庞先生请问便是。”
庞宜之垂眸沉吟。
那些消失在万载长河之中的过去本应不足为外人道,可自从万年前亲眼见到天空之上划过的虹光,心中的挂牵便再无一日断过。
那时他并不知晓,稷泽神君将他一脚踹下九霄是为何因,可如今见了眼前这位女子,他似乎隐隐有所得。
“你给予叶大小姐胎腹当中的那道神力,是否是万年前执掌时间的神明,稷泽所留?”
黎苏苏淡然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怔愣。
十二神已陨,这世间竟还有谁能认得出稷泽的神力痕迹。
一双明目瞧见他额间印记,上古神明的记忆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袭来。
迷雾被言语刺破,眼前人的相貌分明与当初的那个小童子一般无二。
原来,庞宜之一生守护萧凛的因果,竟从万年之前便开始了。
万年前的因果际会在此时得到了闭环。
黎苏苏不由得喜从心来,唇角的弧度似有若无,在庞宜之愈发明亮的双眼之中轻轻点头。
“大姐一路颠簸胎气不稳,我以稷泽神君元神消散前留下的一缕神力保住萧凛的孩子,也算是有因有果了。”
庞宜之面色欣然,长叹一声,神情之中亦有些释然。
“既如此,想必叶二小姐也已然做下决定,我说的再多,也是无用了。”
只是不知这澹台烬,究竟值不值得她做出此等以命换命的举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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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中的红色一片狼藉。
黎苏苏盯着那一根根细小的丝线,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,仿佛手中的一块小小红布,是她此生面临的最大敌人。
澹台烬走进寝殿,见此情形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。
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黎苏苏头也不抬:“绣盖头啊,宫里的嬷嬷说,新婚的盖头要让新人亲手绣完才能相守一生,白头到老。”
相守一生,白头到老。
多简单的八个字,却曾是他几百年间的求而不得。
简单的话语之中生出熨帖心口的炙热。
澹台烬面色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子,从背后走近,轻轻接过她在手里折腾了很久的物什,正想看看她绣的究竟是什么。
却未曾想拿过来之后,自己倒是先沉默了半晌。
“……苏苏,这是什么?”
黎苏苏歪头看了看绣面,随口回答:“并蒂莲啊。”
虽然线头有点多,样子看着也有些凌乱,但是在凌乱之中,苏苏自己还是能看得出其中有几分并蒂莲的样子。
她抬眼看了看澹台烬,他踟蹰着,似乎一时也不知说点什么才好。
她的绣工和她的厨艺相比,倒是有那么点异曲同工的意思在了……
半晌过后,澹台烬才终于憋出一个笑,有些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赞同道:“确实……别具一格了许多,尚有很大可以进步的空间。”
黎苏苏撇撇嘴,自然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。
抢过那绣了老半天依旧没能成型的绣品,盯着瞧了老半天,摸了摸手指上的细小伤口,最终有些颓唐的叹了口气。
“明明我看他们绣的时候那么简单,怎么到我手里就成这样了?”
十指被人轻轻托起,澹台烬拿着药膏,正一点点地为她的手指伤上药。
“绣不了就不要逞强,一会儿我来绣也是一样的。”
黎苏苏挑了挑眉,轻声嘟囔:“哪能次次都让你代劳……我也想给我们的婚礼送上自己的心意……”
澹台烬没听清前一句,却单单听见了最后一句。
眉眼弯弯,笑意止不住地往外流淌。
只需要她一句话,便只觉得今日阴沉的天气都好了许多。
见他笑意璀然,黎苏苏忽然福至心灵。
反手抓住澹台烬的手腕儿,目光灼灼道:“澹台烬,不如你教我吧,我们一起绣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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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至月移中天,澹台烬才终于能从寝殿之中脱身。
黎苏苏瞧着手里已经像模像样的盖头,一时神采飞扬。
侧首轻轻吻了吻身旁之人,淡色的唇脂留在他的面颊上,仿佛一个滚烫的印记。
“澹台烬,你可真厉害!”
澹台烬浅笑着承了她的夸奖,少女拿着手里的盖头,继续一针一线地认真绣着,红色与金色的丝线相互穿插,一对并蒂莲渐渐在他们二人手中成型。
“萧凛的尸骨已经被庞宜之带走了,明日在城门口,他们会扮成普通的运货商人离开景京。”
“潜龙卫的信物我也给了叶冰裳,萧凛留下的旧部虽然不多,但护住他们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隐居也足够了。”
“我让翩然派出了炽翼军暗中护送,即便是中途遇上妖物,也能有抵抗之力。”
黎苏苏边听边绣,倏而面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:“如今听你一日一日的在我耳边絮絮叨叨,不管大事小事,都要和我汇报一番,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是景国的国君。”
澹台烬跟着她笑了笑:“这天下本就是你的,我不过是为你守好罢了,八月二十三我们就要成婚,届时我便会用这天下,来做娶你的聘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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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圣谕传到叶府之前,黎苏苏还只当他是开玩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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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国习俗,大婚之前的一个月之内,夫妻二人是不能见面的,所以七月二十二那天,黎苏苏坐上了叶府派来的轿撵,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叶府之中。
澹台烬自然不乐意,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,让他们的婚礼变得不吉。
他想让神明听见自己的祈愿,他想用自己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气运,换得他们此生无憾。
神明在上,澹台烬此生只求与黎苏苏一生一世,相守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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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传令的是廿白羽。
一张明黄色的旨意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。
黎苏苏站在院中静静听着,却在他念到位份时,换来了叶啸的一声怒喝。
“什么夫人贵人,就算我们囡囡这辈子都不嫁人,也绝对不会给人做妾!”
瞧着自家父亲这激动的模样,黎苏苏只觉得颇有些汗颜。
前两日还在感慨叶家式微,如今见到自己家女儿受欺负,倒也不管不顾,扛起宝剑就要杀到宸明殿了。
她虽也不清楚澹台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,但还是走上前去,把那一张薄薄的帛书拿近来看了看。
黄纸黑字,写得清清楚楚,确实是个夫人的位置。
黎苏苏笑着,抬手便将那帛书撕成碎片,纷纷扬扬散了一地。
叶啸被她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许多。
敢当面把一国国君的诏书撕了,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人敢如此做。
廿白羽却似乎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,只是笑着退后,露出他身后一直跟着却沉默不语的翩然。
小狐狸摇了摇手里一卷与方才一般无二的黄帛,妖娆万千的狐狸眼中,也流露出几分欣慰和羡慕。
“澹台烬说,他早就知道你脾气大,所以准备了两份,说是让你先看看我再念。”
这一张上的字迹与方才不同,黎苏苏认得出来,这是澹台烬亲手写下的册封诏书。
上面是叶夕雾的名字,清清楚楚写着的,是景王澹台烬之妻。
黎苏苏笑着,将一纸诏书塞回小狐狸的手中,面容清秀明丽,透着几分少女的狡黠。
“他有没有告诉你,若我还是不满意,又该如何?”
“你若依旧不满意的话,那孤——便只能入赘叶家了。”
一身玄衣的帝王着日常简服,站在门口与她遥遥相望。
他知道叶啸不待见他,若是得不到同意,他便不会迈进叶府大门一步。
叶啸甩袖冷哼,对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十分不耻:“你都把我的宝贝女儿拐走了,如今再来守这套规矩,装给谁看!”
澹台烬乖顺点头,并未当他的话是冒犯。
正如他所言,他连人家的宝贝女儿都拐走了,被自己的岳父大人骂两句,也是应当的。
“你怎么亲自来了?”
不顾叶啸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,黎苏苏悄悄靠近他的身边。
女儿家的馨香扑面而来,澹台烬心情甚为愉悦。
“怕你临时反悔,所以就亲自来看看——怎样,可还算满意?”
众人眼前,黎苏苏面色有些绯红,却也依旧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,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,不愿在这种小事上服输。
“我要是说不满意,你难不成还真的要入赘吗?”
澹台烬笑了笑,向廿白羽招了招手。
身负弯刀的少年从一旁端出了一样东西,金红色的三足金乌纹路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是景国君王的印玺,如今代表的,是整个天下。”
执起她的手,也不管身旁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的眼神,澹台烬的眼中,如今只盛得下黎苏苏一人。
“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。你既得天下,也得我。很划算。”
黎苏苏有些怔忡地看着手中的印玺,心中说不上是震撼更多一些,还是酸楚更多一些。
“澹台烬,你可要想清楚了,这东西独一无二无法仿制,要是真的给了我,你自己可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少年目光灼灼,金色的流苏垂在身侧,与那双眼睛交相辉映,一时间也说不出到底哪一个更亮一些。
“没关系,我有你了。”
黎苏苏心中酸楚更甚:“那你就不怕要是我哪天不要你了……你想过后果吗?”
“想过了。”
他垂下眸子,似乎觉得有点委屈。
“打算给你的时候我就想过了。”
可他还是就这样给了。
黎苏苏长叹一声,只觉得澹台烬此人确实太过好骗。
只需要一点点的善意和一次义无反顾的奔赴,就能换得他倾尽全部的爱。
若是灭魂珠泪在手,别说九颗灭魂钉了,就算是九百颗,此刻怕也是早就集齐了。
他为之奔波疲惫了半生的力量和权力,曾经那样看重的东西,一朝之间便尽数给了自己。
他想到了最差的结果,却仍然愿意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赌上全部。
赢了,皆大欢喜;输了,便是一无所有。
黎苏苏无奈地笑了笑,将三足金乌的印玺重新放回他的手中。
迎着他有些惶恐的眼神,踮起脚来轻轻给了他一份心安。
“我不要天下,只求你能一生喜乐,福寿绵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