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狸狐狸（闭关修炼版）

时间节点：盛国将军府

回溯者：婚后黎苏苏

【神女百年孤独，回溯时光蹁跹之处，为自己留下一座永不荒凉的坟墓。】

102

景国王陵，黎苏苏来过很多次了。

除却做叶夕雾那会儿，成神之后，她也不止一次地回到过这里。

神明陨落之后不会有身躯留存于世间，所以澹台烬离开的时候，身躯消散在天地之间，当真是，什么也没留下。

只有景国王陵，那里有他的墓碑。

尽管明知墓碑之下空空如也，但黎苏苏还是每年都会回来一趟。

叶清宇作为景国国君时，常常也会派人来此洒扫，后来他离开了景国，去了很多很远的地方寻找翩然的元神，这王陵便只剩苏苏一人了。

澹台烬牵着她小心地迈上长阶。

关门堵窗地养护了将近整月，如今苏苏的身体已然大好。

这期间叶家来过许多人，叶泽宇也好，叶清宇也好，都被澹台烬一一拦了下来，甚至就算叶啸来了，也没让他们见上黎苏苏一面。

她的伤势太重，苏苏担心家里人知道会为她难过。

而澹台烬恰巧读懂了她的担心。

最后还是叶老夫人亲自带着叶冰裳赶来，澹台烬才终于松了口。

而这时的黎苏苏，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了。

怀胎已有四个月，叶冰裳的肚子明显看得出来大了一些，拖着肚子坐在床前时，黎苏苏看见了出她的眉眼之间不再有那些精心的算计和戾气。

看得出来，她是真的很满足于现在的自己，也已经不想再去争抢什么。

“萧昳已经不在，盛国名存实亡，萧凛如今还带着军队驻扎在墨河，大姐要是想去找他，可以让爹爹派人送你过去。”

叶冰裳摇了摇头：“我了解他，盛国亡了，他不会再想着苟且偷生，若我猜的不错，再过段时间，他说不定就会主动来景国了。”

黎苏苏笑了笑，心中也知道叶冰裳说的没有错，如今已是六月尾，离着七月初七也就还有几天日子。

只希望萧凛这一次，真的能够想明白。

为了叶冰裳，也为了叶冰裳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。

“苏苏？”

黎苏苏回神，抬头看见的是棂星殿三个大字，顾盼身侧，澹台烬的眼神中是盖不住的担忧。

回想起来，这几日确实也把他吓得够呛。

反噬的力量越来越严重，一个月的时间里晕倒了两次，每一次都挑在了他不在的时候。

澹台烬本就心中不安，见此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。

只要是有关于黎苏苏，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亲力亲为，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。

第二次晕倒的时候，房间里没有任何人。

黎苏苏不喜欢身旁有太多的人围着自己转，澹台烬便让他们都离开了。

但也正是如此，才导致了黎苏苏晕倒之后几乎小半个时辰都没人发现。

从那以后，他便时时刻刻都待在黎苏苏身边，除了上朝之外，几乎都是寸步不离。

为此，他甚至把御书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寝殿之中。

“我没事。只是没有想到你要带我来的地方是这里，看来我执意要走着过来的决定是正确的。”

澹台烬笑了笑，有些心疼地攥住她的手：“我年幼的时候，最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。”

王陵建在地下，嗖嗖的冷风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，发出的声音便好似这里万千幽灵的哭泣。

二人缓步走进殿中，空旷的大殿两旁，竖立着澹台皇族这许多年里，一代又一代先祖的灵位。

转过灵位之后，是一个有些单调索然的地方，一直向着前面走去，便会看到脚下生出一条直通地底的台阶。

那里面，就是景国王陵之地了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她知道他从小到大，一直都想要见一见自己的母亲。

那是赋予了他这条性命的人，就算拼着一死，也要让他好好活下去，平安出生的人。

澹台烬好奇地看向她，他记得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，除了养他长大的荆兰安和月萤心，不应当有其他人知道了。

知道他想问，黎苏苏只是轻轻摇头，神秘一笑。

斯人已逝，清冷陵台空余恨。

月阮阮的墓碑是整个棂星殿之中最大的一个，看得出来，澹台无极真的很喜欢她。

黎苏苏心中的情思百转千回，脱开澹台烬扶着她的手臂，轻轻走上前去跪在了铺垫上。

澹台烬曾说过，从冷宫到棂星殿的路程，只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，而这半个时辰，当年是他一个人将全部的路走完。

而如今她执意要陪他一步一步地过来，也只是想要告诉他。

告诉当年那个踽踽独行的少年。

以往的过去不能陪你走完，但往后的道路，总有一个人愿意守在你身边，踏遍四洲三界，只为找寻你的踪迹。

若你还愿意，她便会将你平平安安地，带回家。

103

两只蒲团上都用暗色的丝线修着三足金乌的纹样，在上古时期，传说中三足金乌是日神的坐骑，每日东升西落，便为一个整天。

可澹台烬此生，几乎都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太阳到底是什么样子。

二人跪在月阮阮碑前，澹台烬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苏苏当然身上，黎苏苏有些奇怪地看着他，似乎不太懂他的意思。

“我带你来，主要是想让我母亲看一看，救了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。”

他抿着嘴，看上去格外紧张。

黎苏苏察觉到，似乎这一个月以来，只要是和自己说话，澹台烬都没有再以孤自称过了。

“我与柔妃娘娘并不亲近，最多的只是在萤心的回忆里看到过她的样子，看到过她有多么期待你的降生，也看到过为了能让你活下去，她做出的所有努力。”

“是我应该谢谢她，让你好好地活了下来，也让我在许多年以后，能够有机会和你相遇。”

“萧昳将她掳走是为了害你，于情于理，我都应该将她从萧昳手中带回来。”

“最重要的是，我不想让他们，用你最重要的亲人来伤害你。”

带着小心和试探，这几日慢慢养出来的胆量几乎都放在了如今。

澹台烬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在她身上，面上的表情并无变活，看上去似乎不过是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罢了。

“所以，你真的是为了我……？”

总算知道他的别扭在何处。

黎苏苏闻言失笑，抬起手轻轻挽住澹台烬的胳膊，金色与金色撞在一起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。

“是啊，我做这一切，也真的都是因为你。”

他们都说，对于神明而言，百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。

可对于黎苏苏来说，短短百年，却像是故意被人放慢的更漏。

思念成沙，堆砌出一层层的流光，沙漏倒转，你是我穿过百年光阴滞留下来的荒唐之中，仅有的唯一。

一句迟来的答案如同空中箭羽穿云，将他这几日来的不安和疲惫都一一抚平。

“母亲，这是黎苏苏……”

喜悦冲昏他的理智，却在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刻戛然而止。

他看向安静待在一旁的少女，一身金色的衣衫跪在蒲团上，久未打扫的地面沾染了她干净的裙摆。

像是罗裙翻酒污，雪莲入凡土。

“是您的儿媳妇！”

他不敢说出口的话被她接了个正着。

澹台烬紧紧地盯着她的神情，似乎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心不在焉，一点点随意敷衍的样子。

可是什么都没有。

她一脸真挚，诚恳而又热烈得不加掩饰。

她说她不叫叶夕雾，而是黎苏苏。

可是不管她是谁，都是我已经认定了的人。

她见过我的不堪入目，见过我的阴暗毒辣，也见过我的至极狼狈——可是到如今，她却仍愿意陪在我的身边。

她曾救我于危难之际，屡次不顾危险为我频频跃入险境，替我承担着，本应当属于我的报应。

母亲，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，发了疯一样的想让她做我的妻子，想让她与我一生一世，携手白头，相伴一生。

我与她的婚礼，必然是隆重盛大的。

我想让这整个天下都知晓，她黎苏苏，就是我的妻。

谁也抢不走，谁都，不能抢。

今日带她来，是想让您认一认，顺便同您说一声。

就当是……先定下了。

104

“选一块地方，看看自己今后，想被埋在哪里。”

黎苏苏哑然失笑。

将墓地送给别人做礼物，前后两个五百年加起来，也当真只有澹台烬能够想得出来。

“澹台烬，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，这算得上是你对我舍命救回柔妃娘娘的补偿？”

他没点头也没否认，但是眼中神色有些晦暗不明。

他的心意，自然不能用“补偿”二字就能轻易打发了的。

澹台烬挥袖展开，示意她随意挑选，似乎将眼前的方寸比作他手中的江山，与身边之人携手，共同执掌大权。

黎苏苏侧目而视，手上循着记忆里的位置，轻轻点了点远处大殿某个地方。

澹台烬抬眼望去，只见其上杂草丛生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，却不知为何，黎苏苏一定要选在那里。

“好啊。”

他答应的痛快，心中也有着自己盘算起来的小九九。

“不如我们在此将墓碑刻好，也省的百年之后死得太着急，连这两个墓碑都来不及刻下。”

他说者无心，黎苏苏则是听者有意。

“我们可都不是那种，能让自己死得太着急的人吧。”

临死前还能赶回来给自己刻一个墓碑，澹台烬也算得上是死得足够从容不迫了。

而自己，也是为了自己的死亡，足足准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。

黎苏苏摸着那两块凭空生出来的石碑，三除却碑头上栩栩如生的龙凤相对之外，两块光秃秃的石头上面空无一字，只有冰凉的无声，等待两人在自己身上，刻下最深刻的回忆。

“澹台烬之爱妻……”

澹台烬怔愣片刻，还是在后面紧跟着，写下了“叶夕雾”三个字。

姓名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称号，只要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她，又管墓碑之上，刻下的是谁的名字呢？

世人未必知晓黎苏苏，但一定知晓叶家嫡女叶夕雾。

私心让他为自己留下一个众人皆知的名分，也免得百年之后那些蠢货史官查询史料，却寻不见半分黎苏苏的影子。

她浓墨重彩的一生，不应该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。

他一定会，给她最值得的，与她最为相配的地位。

黎苏苏站在一旁，看着他面色平静，眼眸之中是无尽眷恋的柔情。

身躯在此，神思却又像是荡在世间的孤魂，不知此时游弋到了何处。



黎苏苏无从知晓，当初在这路刻下自己的名字时，他的神情，是否也如同现在一般。

破损的灵魂与日夜的孤寂，每天活得如同行尸走肉，伴着经年不变，东升西落的日月星辰，总觉得这世间的每一处都仿佛失去了光彩。

澹台烬之爱妻叶夕雾之墓。

叶夕雾之夫澹台烬之墓。

少的那一个字，几乎诉尽了他在自己这里的诚惶诚恐。

直到最后一刻，他都没敢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一个“爱”字。

他到死都觉得，黎苏苏这辈子，必然是不会再爱他了。

为了这一个字，他寻寻觅觅，踏过千山万水，找寻着夷月族久而不传的秘术，于月圆之夜，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。

他追逐了半生的不可得，到最后竟也不再怀抱期望，只化作山间雾霭渺渺茫茫，散入春风桃李千里。

身死道消，连带着长久以来，从未被坚定的选择过的失落，还有他心中，已经是疲惫不堪的爱。

足够锋利的刻刀被她攥在手里。

黎苏苏手艺活儿并不怎么好，这辈子活到如今的一把年纪，也从来没有认真刻过什么东西。

这还是第一次，在万万年长久的生命里，为自己与爱人，亲手刻下一块碑文。

他当年在绝望之中，刻下自己妻子的碑铭，只求自己能与她生死两相依；同样也是在看不见归处的黑暗里，留下了自己最后留给这世间的痕迹。

碑文无言，却也可载得一生功过。

可他这一生，功过难以两相抵，唯有苦难才是最残忍的真实，同悲道中倒灌而出的灵力，连最沉重的碑铭也承载不起。

如今，黎苏苏将这几百年的情义爱恨，化作手中的一笔一划，一撇一捺，将他的遗憾和心酸，都一一偿还。

“叶夕雾之爱夫澹台烬之墓”

神女百年孤独，回溯时光蹁跹之处，为自己留下一座永不荒凉的坟墓。